狼奔豕突
水水
19日凌晨1:55
“啪。”
壁灯被敲击出脆响，刺痛感和过于白亮的光线涌进已经习惯了一段时间黑暗的眼睛。
等路矢放下遮掩的手的时候，才感觉到他踩在了什么上。
散落了一地的纸。
他把钥匙放进口袋，捡起那张被他踩了半个脚印的A4纸，上面非常工整地写着一排排运算草稿，他对这些公式模型还有点陌生的熟悉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蹭着纸张上的灰尘，把鞋印模糊成一片，物理系的生活离他已经很久远了。
只是他如今回想起来，那种生活里的焦虑从未远去，急需逃离的深渊只是从一个换成了另外一个。
还有一个人，这些草稿的主人，或许已经滑入他曾经所注视的深渊。
18日晚7:14
“……你要加班到几点？今天爸妈过来吃饭的事儿你是不是忘了？”
……
“我去送送他们，你去醒醒酒吧。”
路矢没有注意自己走了多久，他只是自己在想事情。他坐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，看着车窗外从灯火通明车辆川流不息到光线黯淡树影黑黢黢，他糊里糊涂地下了车，才意识到自己没法回去了，他隐约觉得自己有点高兴，却又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。
夜风不是很冷，没什么灯光。
他走进了什么地方。
19日凌晨2：03
路矢环视这间一直被锁住的房间，这里什么都泛着灰白，墙壁，天花板，文件，包括壁灯的光线。地面凌乱的纸张与这里格格不入，路矢摸了摸纸上的暗红的血迹，似乎能感受到血迹主人内心的狂乱挣扎。可是白朗是自杀的。
白朗跟他是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本科的同学，他们甚至在初中时就在各种竞赛中碰面，但是他们很少交流——白朗疏于和人交流，而他，他说不清楚。
路矢天赋不错，是个从小被别人称赞的孩子。但他也一直很努力，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努力是为了安慰自己心中潜藏的焦虑，为了课文里那个“泯然众人矣”的孩子的故事不会印证在自己身上。后来他发现不是。他只是想要抓住什么。他从小被称赞，他想要一直保持着，数字公式对他来说宛如一种生活状态，他每天笔下要流出无数个它们，对他来说，它们仿佛是个不情愿却已经习惯了的伙伴，他开始依赖它们，想要抓住它们，开始坚定地认为自己天生该与之为伴。这些伙伴让他和白朗一起被保送，去了他一直努力想要去到的地方，然后呢……
追捕着他的生活没有放过他，深渊一直在前方。
焦虑感增添了幻灭。他看见他老师的悲哀，他的课讲的好，可他论文发的少，手上项目少，所以到今天还没法去掉教职里的“副”字。他知道哪些项目有创见，可以出成绩，而哪些工作空耗时间，可他面对评审会，面对项目申报组之间的扯皮攻诘无能为力。一想到他至今为止走的路，他将来想要走的路，都会通往这样一个结果，他便觉得内心的惶恐在扩大，这条路，由焦虑堆砌，因幻灭而动摇，从来都不是那么坚不可摧。
18日晚9:52
“天才啊……很难说是天赋的不同寻常导致了他们的自闭，还是自闭给了他们最大的发挥天赋的空间，但这两者是禁止过线的……”
一个女孩坐在前台值班，圆珠笔在她指尖翻转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。
“……他难以掌控他的生活，但他可以在自己的知识王国自由挥洒思维，他愈加沉迷他的头脑，但他又明白这是不对的。他处于一个严重问题中，他很迷茫，但是由于他的自闭症，以及长期处于一种脑力过渡消耗的状况，使他愈发难以与周围人交流，精神长期处于一种自我焦虑和巨大压力中，最后等着他的就是爆发，所以他选择了自杀。”
女孩子满意地写完自己粗浅的分析，用笔尾戳了一下那个神情寡淡的男孩的一寸照，圆珠笔弹了一下，收回了笔尖。
“他在哪里？”
“啊？”
“我说，”路矢点了点那张照片，“他在哪栋楼哪个房间？”
“哦，白朗啊……。”
“……谢谢。”
路矢立在这家在当地鼎鼎有名的疗养院的5号楼下，抬起头寻找了一会儿的窗户，医院看出事后的白朗。
那个时候白朗坐在窗子边上，一如既往地拉平嘴角，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思考。
他是一个人去的，因为他去了经济系，对之前同学的消息的接收也慢了一步。
他和白朗打了个招呼，觉得对方神态平和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走到极端的人，便坐在了一边。寂静了一会儿。他忽然开口：“我还以为你爱知识甚于生命呢。”
对方没有反应。他叹了口气：“我去经济系的时候李教授还教育了我一通，他有什么好说我的呢，我苦学这么多年，探求知识研究科学，我在生活里能得到什么？妻子孩子实验室公交车出租房，发发烂文章？”
“你说人为什么要有生活的压力呢，如果繁衍后代是生物的必然责任，那么知识还有什么意义？人的自我进化吗？知识和人自己在宇宙里的地位谁轻谁重？”
白朗忽然开口：“两者严重分歧怎么办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知识和生活。”
路矢已经做了选择，但他不知道。
他站在楼下看了一会儿，往回走。在楼侧面草丛里，有什么东西在闪着金属的光。他走过去，捡起来一看，是一把钥匙，钥匙扣是白朗的。
“你又选了什么其他的选项吗？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楼的侧壁，在夜色里，二楼的楼道窗黑洞洞的，没有玻璃的反光。路矢把钥匙捏在了手心。
19日凌晨3:11
“你好，我想要报案。我家先生失踪了，我从昨晚就联系不上他了……他叫路矢。”
18日晚11:00
“小崔！房的病人去哪里啦？！”
—END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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